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買滴兒:

 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,我想你已經開始讀懂中文;恭喜你,那可是世界上公認最困難的語言呢!畢竟,我聽說靈界溝通的方式乃採「他心通」是吧?很好,若果如此,你會知道我所言不虛。

  每當我談到實驗,聽者總會興沖沖的追問一句做什麼實驗?我嘗試言簡意賅的描述:把血打入大鼠腦袋模擬顱內出血之情況,然後再將鼠腦取出,觀察腦組織與血管的變化,並嘗試以藥物扭轉這些反應發生。此時聽者往往匆匆結束對話,而就算沒有說出口,你也能從他們的眼神裡讀到四個大字:你好殘忍!

  我從來不加以辯駁,因為我也覺得:是啊,我好殘忍!

  不過,我們在從事的事情,是不是用「殘忍」兩個字就能一筆帶過呢?實驗以來,我一直把你當成伙伴,畢竟大概只有我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或者,只有我知道,而你別無選擇的成為犧牲者?總之,如果我們不願意用「殘忍」一筆帶過,那麼也不應該用「為了醫學進步」,或是其他任何詞彙、理由來簡單描述。

  我傾向於不做任何評判。

  每一次手術,我總習慣從麻醉開始就給你過量的麻醉藥,我私心的以為,既然你的死亡已是兩三日內不可避免的結果,那麼就儘量讓你少受點痛苦吧!所以,每當你紅紅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我,抑或脖子不安分的左顧右盼,我會毫不遲疑的追加麻醉藥,視建議劑量與安全劑量為無物。而當你不發一語的凝望著我的時候,我並不害怕你會記住我,因為我已經記得了你。

  你知道感覺最差的是哪些時刻嗎?剛開始,動不動就傷到大動脈,被你的血液噴的滿臉滿身,真是令人挫折極了;不過,如果是因為我的技術太差,雖然難受,但總還有知過能改的空間;可有時你自顧自的死去,一點線索也不留給我,才真教人感到十分無力,好像我平白無故浪費了一條生命,而且從中一無所獲...

  就當是我掩耳盜鈴好了,我從來沒有仔細數過迄今有多少你的同胞命喪我手;且不提真正參與實驗的部分,光是每一次試做,就有好多你的兄弟英年早逝;更何況就算實驗真的成功,對於醫學到底有多少幫助也還很難講。沒辦法,醫學(科學)研究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,往往投入了許多資源,成果卻少的可憐;人類說起來頭頭是道的行為背後往往不見得真有什麼道理。

  我想,「為了某些生命犧牲其他生命」是否是恰當的行為還能夠被爭論上幾千年,而不論是支持哪一個觀點的激情人士,只要換一個場景就很容易投入另一方的懷抱;沒辦法,我們人類就是這樣的一種動物,老是水性楊花、舉棋不定。所以,我為了你對醫學所做出的貢獻而感謝,卻也不認為為了人類醫療的進步,你非死不可。

  如果我告訴你:為了讓你能夠體驗你自己的生而為鼠,我並不願意傷害你的性命;不過,即使在結束你的生命之時,我也沒有太多愧疚—你會不會覺得我在騙你?

  我還是會繼續進行這個實驗,雖然我覺得有點累了,可是林醫師還有虞大哥對我那麼好,我實在不想讓他們失望。一個學生能有自己的計畫是何等幸運啊!特別是在燒錢的科學研究領域,有不虞匱乏的資金、以及和藹可親的研究助理幫忙,我覺得我真是幸運的有點過頭了!

  那你(們)呢?

  佛陀說:生是苦。奇怪,跟我的經驗並非全然吻合?即使生命裡面確實有不少事情令人難以忍受,但更多時候我都感謝我被生在世間體驗這一切!(所以我也不忍剝奪你所擁有的相同機會。)也許悉達多是對的,畢竟我還年輕,而他曾經啟發過無數人的心靈,他講的話該當有幾分道理。

  所以,我相信現在你已經到了一個無有恐怖的地方,你將不需要再為了我打麻醉藥的針頭而畏懼驚慌、抱頭鼠竄;而除了給予你祝福,我也只能期望麻醉藥如同我所想像的,減輕了你在旅途之中的疼痛以及恐懼。

  而在一切之後,我希望我已真正結束了你的痛苦。


                    你誠摯的劊子手


延伸閱讀:超越動物實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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